谣言虽然编得绘声绘色,极是详尽,却十分无稽,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例如那个祥符县令沈应旦只不过是从六品知县,王自用身为三十六营义军大帅,没有道理向这么一个芝麻小官投诚,而且说什么一万条人命换一级官阶亦不太可能,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但只因这谣言甚是有趣,义军兵士听到了以后,只当成笑话加以转述,所以传扬得倒是十分迅速,仅只一日之内就传遍了怀庆城外义军连营的各个营寨,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最后当然也不免传到了王自用自己的耳中,这位大帅直气得暴跳如雷,叫麾下兵士去追查到底是谁造出这等谣言来。只不过数万人的大军,人人口耳相传又哪有那般容易查得清楚,何况还有多路义军不听他号令,是以查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这自然就是华不石的杰作了。“千花坊”早就在义军之中安插了不少眼线,华不石曾听楚依依说起过,而这等造谣传谣之事,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到了次日,义军攻城依然大败,军中所流传谣言的内容却已经有所改变。
最新的谣传说,王自用所要投诚的朝廷官员,是河南巡抚沈景文,而王自用把自己的妹妹送给了沈景文的三儿子当第七房小妾,沈景文也就成了王大帅的亲家叔丈大人。沈大人对这侄儿甚是关照,答应他带领手下万余人马归降朝廷之后,给一个六品千总让他当。
这一新版本的谣言比起先前的那些要合理得多,河南巡抚沈景文乃是三品大员,要接受王自用的投诚,至少在官阶上已足够高。王自用祖籍山西大同府应州,加入义军前乃是乡下的富农,家里确是有一个妹妹尚未出嫁,而沈景文偏巧也是山西人,两位老乡结成亲家倒也合适。
如果三十六营义军士气高昂,王自用的威信尚在,这等谣言自然不会有人相信。但是现在义军连战连败,士气低落,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除了王自用自家“金梁寨”的人马,各营的将士十人之中倒有八人对这位大帅不满,这等本来不可信的谣言一经传开,便也有人开始相信。
其实不管信与不信,有个借口可以痛骂这大帅一顿总归是不错。
有几位性情刚直的义军头领在手下弟兄的鼓动之下,甚至找到王自用的帅帐去质问此事。王自用勃然大怒,把这几个找上门的直炮筒斥退,叫手下严查谣言的来源,并颁下命令,禁止各营兵士再传扬此事。
谣言来源自然是查不到的,而帅令一下,义军当中原本不知道这谣言的人,也全都知晓了。这位王大帅毕竟只是乡绅出身,论权谋心计还是欠缺火候,盛怒之下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全然落入了华不石的算计。
到了第三天,不仅是高迎祥和张献忠,其他的各营义军也不肯听从王自用的号令去攻城了。无奈之下,王自用只能派出自家“金梁寨”的人马,他这般做的另一个目的则是为了辟谣,好让各路义军对他恢复信任。
要说“金梁寨”的人马,确是比前几日攻城的鱼腩部队要强上不少。用盾牌抵挡城上投下飞箭炬石,义军兵士很快就冲到了城墙之下,搭着云梯开始强攻城墙,攻守双方自从开仗以来,总算有了的第一次面对面地短兵搏杀。
不过以现下城里官军的装备精良,有多种守城的器械,且连战连胜,士气高涨,而总兵余爵更是指挥得力,义军强攻上去,实在占不到半点儿便宜。打了半日,到了晌午时分,义军损失了千余人,而对面的官兵大约死伤了两三百人左右。
这等伤损比例,就围攻坚城来说实属正常,守卫一方据墙而守占了地利之便,交战时当然大有优势,攻方只能用更多的牺牲作为代价。以兵法而言,在这等时候是决不能给守方以喘息之机的,只有持续强攻,不断地消耗守军,方能最终拖垮对方。
然而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自用自私自利的毛病再度发作,使他又犯下了一个大错。他瞧见仅只一个上午的强攻,“金梁寨”的人马就伤亡了千人之多,这般一日下来非赔上两三千人不可,这可皆是“金梁寨”的精锐人马,实令得他大为心痛。于是午时未过,王自用就下令撤军,带兵回营。
前几日义军攻城,即便是伤亡惨重,却也都打了一整天,今日攻城只打半天就收兵,明显是王大帅舍不得自家兵马的损失。难道别家义军弟兄的性命都不值钱,可以随便牺牲,就只有他们“金梁寨”的人马死不得么?
王自用这一撤兵,不仅没有起到辟谣和平定军心的作用,反倒激起了义军其他各营将士的怒火。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封王自用向沈景文投诚的假信函终于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