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姓长老遥视着师映川,缓缓道:“不知这段时间剑子身在何处?自乾国一事之后,剑子便杳无音信,可知天下为剑子之事已是沸反盈天?”师映川侧脸对着那边,同时眼角的余光已扫到其他人的反应,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依旧笑色不减,只道:“当时本人乍逢奇变,不免心神大乱,只想找个地方清醒一下,所以这段日子便在一处僻静所在隐居,这难道不可以?”
听到师映川自称‘本人’,许多人都是心中微微一凛:这就是表明师映川对碧麟峰一脉的态度了!这时师映川唇角含威,表情木然,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李长老冷笑一声,两眼逼视着负手而立的师映川,道:“剑子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是否说明剑子已经承认自己的身份?”师映川稍一停顿,他似乎在沉思,但立刻他就转向殿中众人微笑起来,反问道:“莫非这里还有不清楚我身份的人?”他的目光停在李长老身上,缓慢而平静地道:“我师映川,乃是断法宗宗子,弑仙山少主,不是么?当然,我现在又多了一层身份……”
师映川的眼中毫无温暖的意思,一片冰寒,甚至让身周一片范围内都降了温度,他顿一顿,语露讥诮:“当然,我现在又多了一层身份,其他人都说我就是泰元帝宁天谕。”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微变,几乎谁也没有想到师映川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没有丝毫掩饰,更没有抵赖或者拒不承认,直接就把话给挑明了,一时间场间不由得一片沉默,只能够听到一点隐隐约约的呼吸声,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从师映川进来一直到现在都安静如常的连江楼,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得外面一声闷响,震得大地仿佛都微微颤抖起来,那是隐隐的雷声,紧接着,有雨点打落下来,砸在殿外的石阶上,噼啪作响,李长老眉毛一动,猛地高声喝道:“这是上天警示!天现异象,则必有妖孽出世!”这话刚一出口,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道闪电顿时划破天际,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无论是不是巧合,这都令人不禁心脏骤缩:李长老这一举动,代表碧麟峰一脉已正式撕破了脸!
满殿寂静,师映川眸色骤冷,凌厉的目光射在李长老身上,不过他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慢慢掸了掸衣袍,显得异常从容,他一时没有说话,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慢慢摩挲着,这样的姿态用充耳不闻来形容,倒是很形象,此刻殿中无数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中各有念头,却见师映川突然间哈哈笑了起来,朗朗笑声发出,在大殿中阵阵回荡,一时竟是连绵不绝,忽地,师映川蓦然收笑,厉声道:“妖孽?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说我?莫非你是宗正,还是老天爷金口玉言,说我是什么便是什么?”李长老大怒,面皮涨得赤红,喝道:“当日万剑朝宗,北斗七剑尽出,分明是剑神出世才有的异象,数万人亲眼所见,你抵赖不得!世人皆知你爱收集与宁天谕有关之物,况且你以稚弱之龄进入准宗师之境,古往今来未有所闻,若非是那疯子皇帝转世,谁能相信?师映川,你潜伏人间十七年,究竟有何图谋!”
“不错,我不否认这些,我想我大概真的是那宁天谕转世,但那又怎么样?”师映川缓缓扫视四周,他清澈黝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如同风暴将临的大海一般深沉,光明和黑暗都在其中不断变幻,他看着满殿诸人,这里面都是宗门高层,从前见到他时都是恭恭敬敬,可如今却是脸色各异,心中不知转着多少念头,师映川又如何不知其中道理?不过下一刻,他已扫去这些思绪,冷笑道:“我自幼便进入宗门,如今一路走来,我师映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信诸位会不知道,若我真的就是宁天谕本人,我不信这么多年也无人察觉出半点异样!不错,很多证据都能证明我就是泰元帝转世,我自己也相信,但我还是我,我的想法,我的意识,都是‘师映川’,而不是什么‘宁天谕’,千年之前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我自己!”
此时殿外已是大雨倾盆,雨声雷声阵阵,但师映川的声音在大殿中却异常清晰,这时却忽有一个声音响起:“……剑子稍安勿躁。”与此同时,一名穿着蓝衫的老者手持拐杖,从殿外慢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数人,有男也有女,容貌看起来也是年轻年老都有,不过从那眼神却能看出这些人的年纪都决不轻了,连江楼眉头微聚,没有起身,却也微微点头示意,道:“原来是几位长老。”他是宗正,不必起身,但殿中其他人却是全都向这一行人行礼,不敢有半点轻慢,师映川亦是微微欠身:“几位长老安好。”这些人乃是宗门内辈分最高之人,担任太上长老之职,一向隐世不出,专心修行,眼下却联袂前来,师映川心中已是暗暗凛然,这宗门之中长老可是不少,但各自意义地位却是不同,而太上长老和其他所谓的长老,则完全不是一回事,必要时,他们甚至可以质疑乃至驳回宗正法旨,这些老家伙,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蓝衣老者看了一眼师映川,然后就对众人说着:“我们这些老家伙一向不问世事,但这次事关重大,倒也不得不出面。”他声音并不严厉,却让人浑身一肃,自头顶一直激灵到脚底板,师映川双手缓缓拢进袖内,表情木然,蓝衣老者望向他,轻轻点头,毫不掩饰眼中的惋惜之色:“天纵之才啊……若剑子不是与泰元帝牵扯,则我断法宗大幸!”听得这话,师映川顿时一凛,已有了几分猜测,他冷冷盯着地面,平静道:“大长老的意思……”大长老道:“剑子说自己乃是‘师映川’,并非泰元帝,这话老夫相信,但若是有一日泰元帝复苏,那又如何?剑子应该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你是宗门弟子,要顾及大局,这已不是我一宗一派之事,而是天下人之事,当年因泰元帝一人,天下武者死伤何止千万,覆灭的门派世家无数,所以如今,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师映川听了,默然不语,既而忽然轻笑起来,他眼望众人,此时诸多高层也目视于他,多是面无表情,但就是这没有表情的样子,却是更为冰寒,师映川见了,冷眼相看,说道:“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我死,这样就一了百了罢了,所有人也都可以放心了,可是,凭什么?我知道肯定有人会说我自私,但这世间人人都内心希望凌驾于他人之上,都是希望大义的枷锁只用在别人身上,对自己无用,这就是人性,我若不肯妥协,会被骂作自私自利,但换作你们,难道就会甘愿俯首吗?”
师映川大笑,一语洞穿人性的丑恶:“如果我处在你们的位置,当然希望‘师映川’这个不确定因素被消灭,来保得天下安宁,可是现在我却偏偏是要被牺牲的那个人,所以作为我,当然要拼命反抗,无论为此做出什么事都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这番质问字字皆是刀剑,殿中无论是哪种立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大长老却摇了摇头,道:“这话言重了,剑子身份尊贵,岂会有人敢于伤剑子性命,我们这些老家伙经过商议,前时已经拿出一个方法,剑子姑且一听。”
师映川双眉一掀:“请讲!”大长老徐徐道:“剑子若是肯让老夫点破丹田气海,此事便就此罢休,虽然剑子日后与普通人无异,且终生不能习武,但天下人想必也可以彻底安心,即便果真有一日泰元帝复苏,也无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