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心儿”最后开出的条件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让洪衍武把麻将牌作弊的方法教给她。
她的意图也很明确,就是得人之鱼不如得人之渔!她想要落个最大的实惠!
这其实很有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既然洪衍武不愿做她的搭档,又口口声声称他自己不赌,那么自然可以把技术传授给她,否则他就是口是心非的虚伪之人。
由此可见,她考虑得多么精明!
只是说起来也挺有意思,交易中双方的关系,有时候很像夫妻之间闹家务。
虽然最终的结果,交易双方的谈判是为了把买卖做成。夫妻双方争执也是为了把日子更好地过下去。可谁占据主动,感觉上却像换了一个世界,屈从的一方总会觉得那么别扭,那么不自然。
洪衍武就是这样的感受。
他虽然明明知道这个条件,并不会为自己惹来什么麻烦,也颇为能得到那张《贵妃醉酒》感到欣然,甚至还有点期待日后与“糖心儿”的接触。可毕竟这是被旁人牵着鼻子走,屈辱感同样尤为强烈。
事实上也难怪,两次见面,两次让人“拿”了一把,还是个丫头片子。搁哪个男人身上能坦然?何况他还是个经验和见识比同龄人要多出几十年的人呢!
因而就难免会自觉联想到什么,诸如“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或是“常年打雁却让雁啄了眼”之类的俗语上了。
坦白的讲,他完全是嘬着牙花子且皱着眉头应承下来的。那副样子就像签署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
至于“糖心儿”倒也会做人,一见洪衍武脸色,就知道他不痛快,打过巴掌马上就给个甜枣吃。
“走,我请你们下馆子去。就算是谢师宴吧……”
可洪衍武哪儿有这么好糊弄?当然也有点怕夜长梦多的意思,他并没有这个兴致。
“算了,你把票给我就好,饭就别吃了。反正我答应的事儿不会变卦就是了。”
只是没想到,“糖心儿”请客的理由却相当充份,她说是既去吃饭,也是带他去看地方。麻将牌可不是光明正大就能玩儿的,总得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才行。
这样一来,不去还不成了……
快中午的时候,“糖心儿”领着洪衍武和陈力泉来到了前门的“老郑兴”。
这家于1958年由总理批示,奉命迁京的沪海老店因为地处京城最繁华的商业区,早已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几乎每桌后面都有几个踩着凳子在等座儿的顾客。
这也是当年下馆子吃饭的一景儿。由于饭馆资源太少。赶上饭点儿,顾客想要尽快就餐,就得用这种办法去等座。把吃的人一熬走,等的人一屁股坐上去就算齐了。否则您就永远只能干看着。
自然,像这样,就餐环境也就甭挑了。骨头菜渣大多可随意乱吐在桌上、地上,谁吃的时候,都要被陌生人旁观。
而等候的顾客因不耐烦踩着凳子下边故意晃荡,借以催促撵人,或是顾客之间为争抢凳子和座位争吵起来的情况屡见不鲜,均属普通状况。
恐怕只有像洪衍武他们这样,吃喝起来,谁都能看出是流氓占的桌儿,才没什么人敢来骚扰。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或许该算“特殊人群”所独享的一种“福利”。
洪衍武一看这情况,就觉着不像能找着座位的,正想建议换个地方。就见经过的服务员主动和“糖心儿”打起招呼来,他这才了然。以为“糖心儿”必是来惯了这里的熟客,大概总能通过熟人解决一下座位问题。
可实际上,他所想与事实还是有所出入。因为“糖心儿”既不让人帮忙找座儿也没去开票儿,竟然带着他们径直来到了餐厅最的后厨。然后她轻车熟路地一直走到了“白案”的专属厨房,找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叫起了“寄娘”。
那女人挺富态,穿着白大褂,正在揉面,一看就是这里的“白案”师傅。她见到“糖心儿”眉开眼笑,简直亲热极了。
更惊奇地是俩人凑在一起,居然说起了京城人很难听懂的吴侬软语。然后这个女人就扔下了手里的活计,带着他们去了二楼。
那里有三间专为领导就餐准备的包间,女人做主,叫人打开了一间窗户临街、阳光最暖的,把他们安排了进去。
这时,“糖心儿”才正式把女人介绍给洪衍武和陈力泉。敢情“寄娘”是沪海的叫法,其实就是“干妈”的意思,她是这个女人的干闺女。
“糖心儿”还介绍说,她的“寄娘”是“老郑兴”第一批迁京的元老。现在也是这儿最好的面点师傅,随便跟饭店里一个人提起“宝姨”,就没人不知道的。
而她的真正的用意是,今后每逢周二、周四的中午,洪衍武就来这里和她见面,他们吃过饭后,便可以在二楼的包间里授艺学艺。没人会来打搅。